霜花结成的晶体在初阳的光照下，就像月夜嫦娥寂望人间而滴落的相思泪的凝华，忽闪着五色的光芒，熠熠生辉。踏上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让人心疼得不忍继续挪动脚步，生怕踩碎嫦娥一夜的思念，踩碎嫦娥一世的纯净。
平淡的日子平凡的工作，照例，七点十分的平凡早餐——两三个馒头在“养生茶”的五味飘香中依次一口茶一口馍的进行着，这种习惯始于零八年调岗到这边才有的，学校清一色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只有老苏和老帅比我大好几岁，勉强凑成一个层次的伙伴，便自觉间常常凑到一块喝茶吃馍，聊天闲谈，交流勾通，慢慢的从一开始泡茶喝到买来茶罐煮着喝，开始的单调和无聊就在煮茶中变为忘我的快乐与融洽的和谐了，既不误早餐又消解了郁闷，还会得到意外的信息或者收获！这样坚持着春、夏、秋暖和时候的电炉子，到初春、暮秋、冬天的煤炉子更替着煮了几个年头，也煮了许多茶叶和大枣、枸杞，更煮出了许多故事和辛酸！
其实，煮茶对于我们来说主要是喝着好嚼馍，根本没有喝茶应有的那种情趣和境界，除了几瓣茶叶，曾学过中医的老苏便动了脑筋，与茶另配了大枣，枸杞，桂圆，杏仁和核桃仁，把它们搁在一起煮。说是大枣性温可以补中益气、养血安神；枸杞滋补肝肾、益精明目；桂圆益智宁心、安神定志；杏仁平喘抗炎，镇痛抗癌；核桃仁补脑养颜，增强体质……我也粗略的知道这几味中药的药用，想想从事我们这个职业的人正好都需要这几方面去调理，自己不对自己做些不太奢侈的调养，谁还会在乎一天声嘶力竭与学生斗智斗勇的我们？临近退休的同仁们大多都是这几个需要注意的脏腑部位出了问题。所以我和老苏总在坚持着轮流不让这些奢侈品离开茶罐。
茶罐起初是买的褐色陶瓷罐，煮出来的茶味道醇厚、正宗。谁料高温易碎，一个一个的换，后换了搪瓷缸和不锈钢缸子，结果容易掉瓷，烫手，烧开的太快，喝不及，影响我们的唠嗑海聊。偶然街上发现玻璃茶罐，玲珑剔透，爱不释手，便买了两个。“养生茶”搁里面红绿褐黑，色彩分明，煮开时你上我下的翻腾着，别有一番意趣，香气缭绕着散向房间，一片氤氲，喝一口味道怪怪的甜酸涩苦茶，吃一口烤热的麦香馒头，惬意的笑着，肆意的说着，早餐就在这种节奏里完成。茶前的郁闷，茶后的烦恼此时统统都搁置屋外，彼此把梦里的，心里的；快乐和痛苦，纠结和怨恨，轶事和新闻，不解和预测一股脑儿悉数尽相吐出。分享品评，顾忌和担心不再有，防范和猜疑不再有，我们回归了善良，回归了淳朴，回归了无忌，回归了自然。
老苏是曾经的优秀校长，教革后就到这里了，按理年龄大了加上身体不行又是管理层退下来的，该少排几节课，理性照顾才对，但他秉性温和，胸怀宽阔，敬业爱岗，不愿因上述理由而给勤朴诚实，兢兢业业半辈子的自己留点缺憾，硬是和年轻人一样严格着自己，样样都走在他人前列，给大家尤其给我一个实实在在的榜样。这让我起初担心他会用各种理由给我制造麻烦的想法显得卑劣而龌龊不已，也因此让我常常反思自己在管理上的定位和策略是否合情合理、合规合法。
他是个不幸的人，年纪才五十四五，却苍老的比实际年纪大了许多，他很少主动表述自己的悲惨和不幸，但除了他海聊话语中和他外形带给我的触觉外，好多朋友和同仁都给我讲述过他近乎传奇的经历。妻子在三十六岁时因胃癌早逝，耗尽了家中所有并欠下外债，丢下了两个正在读小学的儿子和诚实质朴的他。三个光棍的岁月真不好过，老苏既是母亲又是父亲，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做饭喂猪，耕地耧耙，教书育人，组织管理——一个人加倍干着好多人的事。没有谁知道老苏心力、精力，体力悉数透支，晕倒过几次，骑车途中眩晕袭来推着摩托靠崖走，半路徒步太累歇息，头靠石头睡着被夜露凉醒时月已中天……日子在黑白交替中过去了许多许多，老苏儿子都已经结婚成家，而儿子们的事却仍让他牵着系着，至今不让他轻松。而更让他闹心和憔悴的是后续的第二任妻子，也许是年龄差距形成的代沟或者不同的经历和生活环境形成的惯性，使他与她之间纷争不断，过不下去又离断不了，就那么纠纠结结，痛痛苦苦的将就着。第二任妻子带着两个女儿和一个男孩，两个在上学，一个外出打工。这种组合再怎么都隔着一层无法撕去的无形膜。我想他们彼此都有一种道不明的压抑和苦涩吧！但无论如何，唯有老苏才是夹在中间的最中之最。最近老苏的母亲又不幸病逝，虽说有两个兄弟，但我们去了才知道所有的心仍然只是老苏全程在操持着。我想他的负重和承受力超出了他现在病弱的躯体，也超出了他现有的能力。看着他青黑的脸色和迟滞的步履，秃秃的头顶和倾斜的肩膀，我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说不定就在他把茶罐都搁在炉子上，把炉子烧得旺旺的温暖中突然倒下。这是我常不由自主就想到的镜头，因为他病的不轻，曾今为摆脱烦恼而喝酒吸烟，更加重了他的憔悴和病情，曾心率震颤头晕目眩跌倒在床前，也因此在所有喝酒场合我极力阻止他喝酒，也阻止他人向他敬酒，生怕他会因一杯酒而一倒不醒。
老苏和老帅一样有着那一代人特有的素质，循规蹈矩，干什么都一板一眼，毫不含糊。煮茶，他总会在签到后的几分钟里，不是插上电炉子，就是生好煤炉子，洗好茶杯茶罐，兑好"养生茶" ,食堂打几个馒头，用铁架子烤在炉面上，搬好小凳子，再叫我来喝，从未间断过，这让我感动和默默铭记于心。每当坐定，看着玻璃茶罐里跳着舞蹈的大枣和枸杞，我们便扯开话匣子，天上地下，古今中外，事无巨细，也无好坏，只要想得到，就只管尽情尽兴的渲染和表述，房间荡漾着欢声笑语，窗户口飘出五味茶香，其乐融融。也许只有这时候老苏才是他自己，才是曾经梦想如虹的那个帅小伙。我不想太快结束每次早餐里忘却牵绊的相融，常常在最后铃声将响的一刻才故作洒脱的走出房门。因为，我知道我的起身就是他重新坠入沉沦的瞬间，我多想让他永远活在这种早餐间——
他削瘦青黑的脸颊总罩着一层灰涩，时不时会张着嘴，嘎、嘎、嘎的出长气，或者呵欠连连，我常抗议着他这种异常的不雅，却从心里知道是他神经衰弱的不由自主。也只有在煮茶得片刻，他的心灵才完全释放，少有的诙谐和幽默，机敏和放荡一并肆意展开，其间我们少不了互相叮咬话柄而互黑几句，以发泄彼此间可能隐有的不满和憎恨，或者借题而隐射不好直面的忠告和规劝，这种方式的交流和互动，帮助和信任让我的内涵和层次得到了不少滋养，我相信他某种程度某个方面也会有所收获，人无完人嘛！人也贵在汲取和反思，贵在相互坦诚和信任——
老苏在几个学校当过校长，以他的为人和品质，本应个人也会取的好成绩，但他有些时运不济，曾今的搭档太过“精明”，而他诚实老好的性格便注定是被排挤和利用的对象，呕心沥血于教育教学，不论建设和管理付出了许多，教育教学成绩也名列全乡前茅，但个人的结局却不尽人意，到现在陪着我在学校朝来夕往，迎来送去的尽心努力着。让我在想不出怎样与他方便的纠结里常常想着这人生真像是煮茶，大枣和枸杞，茶叶和桂圆，杏仁核桃仁，聚在一起，在煎熬中释放自己的能量，反抗腾挪，却怎么也逃不出茶罐，就这样一杯一杯直到淡然索味了被人随意倒在垃圾堆里，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们煮茶，煮着的是茶，品着的是人生，那透明玻璃茶罐中腾挪跳跃着红的大枣枸杞，绿的茶叶，不就是人生交相融合着的快乐和痛苦？入口的酸甜苦涩香不就是人生无可拣选而一同到来的人生五味？
我们煮茶，只是煮的时间，煮的心境，煮的和谐与自然，煮的平凡和朴素；我们喝茶，只是喝的平淡，喝的必需，喝的自在与轻松，喝的经历和回忆；不求高雅的品，极致的尝，不求参透生活的什么真谛，人生的什么禅理。只求今天的日子平凡平淡而无烦！今天的日子平安平静而无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