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轩丝语
“老牛”的故事
散文  2015年11月18日  阅读:556

老牛终于在那个血红的暮色里,左肩塌着,机械的摆着罗圈腿毫无声息的走了。身形单薄的就像微风吹着在移动,落寞的曳着长长的瘦影,那么不甘心的左晃右荡,让人看着心酸,无由的感伤和着怜悯就像落日烧红的晚霞,晚霞像从皮肤沁出的血丝,疼疼的布满西天边际——

其实,老牛帅姓,名志义,乳名牛娃,幸许性格温顺朴实,倔强偏激,才这么从小老牛到了现在,志义只在户口本和工作档案上才用得着。地道的文革师范生,从事教育四十多年,平凡的太平凡,不论长相和事业。但却有着不平凡的故事——

“我给‘岁大‘得去借三十万”,他吸了吸鼻子,声音低的像是自言自语,一脸苦愁的走来走去。原来大儿子在兰州找了个外地媳妇,条件是必须在兰州买房子,老牛板着指头在划算能借给他钱的亲朋,他不得不去划到的每一个亲朋前陈述情由,并承诺归还的决心和时限——

本来还算不错的家庭,在十五年前却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也许是老牛前世的冤孽,或者是老牛爱情的极致,老牛妻子在越来越好过的日子里,对老牛爱的“无微不至”,就连在家上厕所或者去学校往返的路途上,老牛妻子都会风雨无阻的送去迎来,容不得任何女子与老牛对视或者说话,老牛是妻子的专属品,不单老牛的身体和心灵,感情和事业,就是老牛除去工作和睡觉的时间也属于妻子,这份极致的爱把老牛包裹的严严实实。老牛所有的行为举止无不在身心俱疲的妻子眼里,一切都不用老牛操心,甚至连谁家的寻情走动都是妻子在打理,老牛只管工作——回家——干活——吃饭——睡觉,周而复始就行,按理这是值得庆幸的事,偏偏老牛却不知足,还是在这种爱里找到缝隙,去和碰见熟悉的女性亲戚或村里人说话,或者对视,或者和女教师笑谈。战争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时不时爆发,老牛也便总是在战争中败北,不是衣服裤子被撕破,就是脸颊脖颈道道深深地指痕,血丝和疤痕将会持续很长时间,也便给同僚们茶余饭后徒增了好多笑谈。这只是表象,深层的战后结果是长时间的粮草断绝,要不是同仁中几个知情者的偷偷接济,老牛可真就只剩牛角了。这种爱情婚姻的极致终于在十五年前走到了尽头——

一个半阴的星期天下午,我从家里返回学校,刚到街口戏楼台前,便迎面看见一辆三轮车筐里躺着一个身材肥壮的女人,一股刺鼻的“三九一一”药味散向四周,旁边有人用手举着输液的瓶子,有好几个人在急切地观察并说着要往县城送去抢救——后来,就听到是老牛与妻子在此前爆发过一场极其残酷的战争,本来已经战后谈合了,却虽料突然间就这样给老牛一个后半辈的孤独?至今,老牛婚姻战最后的战果是左前小腿茶杯大两块面梨刺棒留下的疤痕以及脖颈几道横向指痕。大概这典型的勋章会陪他到死。

其实,事业中的老牛是一头勤耕深种的敬业者,虽然程度羞涩,教不了五六年级,却一直在一二年级的教学上,积淀多年,成绩一直名流前茅,重要的是他平日的好习惯,教案作业滴水不漏,就是签到也一如既往,从不迟到早退,很少请假。给年轻人无形里一个表率。两个儿子都外出务工,按理他不该再养家畜和种庄稼,可仍然养着一匹骡子,还种着小麦油料和洋芋,每年养一头猪。这一切都在工作之余的星期天和午休、下午放学后完成,如果没有和他一起工作,任谁也不会相信他是怎么玩转时间的,实在是我们研究和学习的好榜样。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他这里已不是什么至理了!

“帅一斤”的绰号由来已久。我不会喝酒,也从来不强劝人家喝酒,可是,老牛却常常在亲朋红白事的招待中谦虚着让同僚们扭胳膊扭头的灌着,一杯接一杯的灌着,而且还笑嘻嘻的享受着这份强迫的浇灌。我担心会醉或者会引发疾病,但每次都兴致不减。同事们告诉我老牛曾与人打赌,不换气嘴对嘴干掉了一斤老白干,赢得了一条烟也赢得了同事们的敬畏。从此就有了“帅一斤”的号。

“帅猴 ”也有来历,学校原来的旗杆是铸铁的八米长,直径一寸多的铁杆,平日微风拂来都摇摇晃晃。因绳索风化断掉,国旗无法再升。校长悬赏一百元让大家设法把绳子穿在旗杆顶端,只有老牛揭了这个皇榜,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紧了紧腰带把绳索一端拴在手腕处,双手紧抓旗杆,双脚踩住旗杆,嗖、嗖、嗖一口气换了几把手便像猴子一样爬在了旗杆顶端,快捷的一手抓着旗杆,一手配合牙齿把绳子穿在了旗杆顶端的铁环里,在喝彩和惊叹的掌声中老牛已顺着旗杆嗖的一声落到了地面。不幸的是校长反悔了,拒不给老牛一百元,老牛一气之下就把绳子又从顶端抽了下来……尽管结果出乎意料之外,但老牛“帅猴”的雅号却实实在在的印在了师生脑海里。

固执的老牛很讲原则,也很讲义气,该他的与你生生来挣,就像教学成绩的一分也会理论的脸红耳赤。每逢同事的红白事他都乐于亲自捧场,每次只吃不喝。由于说不清楚的潜在疾病,成天不喝一口水,那也会一次接一次的老往厕所跑,学校里倒好,而与他到县城的每次里,上厕所不太方便,老牛常常会把尿弄在裤子里,屁股上总是一块一块的湿印,我常常会有意提醒或者引导他上厕所,但还是常有尴尬出现。

平日里我和老苏、老牛一起海阔天空的乱聊,过得其乐融融,我和老苏会煮茶喝着吃馍,而他只是干嚼着一次烤几天搁着发硬的馍馍,不知怎么吞咽得一直是我不解的谜。就像他传奇的爱情婚姻,帅一斤,帅猴一样都是我好奇和想弄清楚的谜。在老牛患病形销骨瘦的夏季里,他等不住病好就去耕地,不经意间差点让骡子迎裆踢得去见了让他时刻惊悚的妻子,隔村的女儿听到了一边往帅窑跑一边哭喊着电话通知了我,我急忙约了几个同仁专门去看他——躺在炕上的老牛脸色煞白,两腿分在两边,不停的抖着,大概是太疼的缘故。连说话都气怯着说不出来,我的心抽搐着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大家齐声劝着去医院,但无论怎么劝说他都死活不去,大概是受伤的重点不好随便示人,他又是个很羞涩和偏激的人。无奈只好请了卫生院的大夫给作了检查,并弄了一大堆吊瓶。也许这次的意外给了他致命的创伤,从此,本来削瘦的他就更显得憔悴了许多。

老牛去年退休了。在教育上默默耕耘了四十几年的他,终于坚持到最后一刻。在一次农活午休回家,小儿媳把擀好还未切碎整块的面甩向他的怀里后,老牛颤抖着咽回了涌向眼眶的浊泪,在冷炕上圈着腿睡了两天,把脑海涌出想和妻子一样走向回归的念头生生压了回去,选择了继续活着去给大儿子带小孩的路。一个雨后逢集天老牛专门找到我说了说自己的心事,吐了吐已经无处可装的苦水,并说要去给大儿子看孩子,小儿子不要他……我看得出他的依恋和不舍,矛盾和纠结,痛苦和迷茫,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在月光下割麦子,背麦子,耕地的,不知道他怎么承受几天不吃饭不喝水的煎熬的。

这是我身边的故事,是这个不算偏僻的乡镇教师群体里的典型,其实,与他虽然形异而质相同的个例依旧不乏存在,我不知道教师这个职业在教学生的同时怎样才能把自己连同家人孩子一并教好,或者说用教师这个名头上闪光的实质把自己的家庭摆布好,但若论当下的现状,教师群体很难有能力给家里宽松的环境,给孩子需求的支持,给另一半合情合理的奢侈。潜在的危机时不时侵蚀着不论年老或者年少的教师们。

昨天接了老牛从兰州打来的电话,沧桑的声腔里我听不出来他又经历了什么,只听见婴儿不停的哭声,也许老牛的日子又是一种新的不凡延续吧!我只能默默地祈祷他的病别太折磨他